比西

【凹凸/雷安】沉没/Sink

特别喜欢的一篇文(。 ́︿ ̀。)。・゜・

凉菜卷:

半原著雷安。


角色死亡警告。


私设如山,与原著大赛设定有出入。


一个错误的时间线上的故事。












Your heart is gold and your hands are cold.












雷狮杀了一个人。


具体是谁,他也不清楚,只是记得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,死前一双翡绿的眼睛倒是亮得很好看。若是不是他正在赶去参加凹凸大赛的途中,时间紧,他可能会把眼珠子挖出来,当做自己毫无作用的收藏之一。


卡米尔看他发愣,问他怎么了,他摇了摇头。他确实感觉到一丝不适,可话又说回来了,杀一个人不奇怪;他不可能记住所有死在海盗手底下的人,这跟水手不记得昨日吃了什么鱼是一个道理。


所以雷狮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,重新踏上征程——他和奔赴凹凸大赛的大部分参赛者一样,都对最后一人的胜利势在必得。但他的势在必得又比他人来得更踏实一些,因为无论是百分之一,千分之一,亦或者万分之一的概率,他早已在曾经航行的星辰和黑暗海洋中抓住过;暴风和宝藏,美酒与毒药。而面对在他路上的阻碍,哪怕是一粒尘土,他都理所应当地拂去。他不在乎手段是否卑劣,理由是否正当;或许这份狂妄与他深恶痛绝的家族一脉相承,但当他沉浸在命运在握的快感中,一切都不重要了。


他想来,他便来了。他想要,他就能得到。


他就是带着这般心情——怀揣着简洁明了的人生信条迈进参赛者齐聚的大厅。帕洛斯,佩利,卡米尔,接着是他;他们一一获得属于自己的武器,新奇却又意料之中。雷狮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雷神之锤,想起自己曾在某一个星球上听闻过掌握雷电之神祇的传说:生于大地,却一度比众神之座还要高。于是他兴致盎然地想要尝试这新能力,可劈啪作响的雷电却在落下的片刻被消解了。


裁判机器人围在他脚底下念着长长的规则,雷狮不耐地转过身去——下一秒,他再次挥动手中白色的武器。出乎意料的是,这次他成功了,地板轰然作响,掀起一阵夹杂着粉尘碎石的烟雾,参赛者惊叫着,有许多人被波及而受伤了。圆球状的机器人们尖叫着发出一次又一次的警告。


卡米尔有些奇怪,便问:“怎么了,大哥?”


雷狮没有收回武器,也没有在意周围的动乱。他反问卡米尔:“你看不见吗?”


卡米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只能看见雷神之锤下龟裂四散的地板。他和另外两人困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,雷狮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武器,明白了一个诡异的事实:能看见的只有他一个人。


——那个陌生的,被他杀死在凹凸星球外的绿眼睛少年站在碎裂地板的的正中央,平静地瞧着他;半透明的身子看起来与混乱的大厅格格不入,略微涣散的视线落在雷狮的身上,仿佛看着一个死物。


雷狮按捺住自己反射性的攻击冲动,低声说,我们走。转身离开大厅时,他没去回头看那个死人,也没再三求证旁人的视线。卡米尔显然有疑问,却没有多问。


那日的下午,凹凸大赛的预赛便裁判长丹尼尔的宣布下开始了,他远远地瞥见那个站在阴影下模糊的白色影子,彼此的视线短暂相碰,在他胃部留下粘稠又冰冷的触感。雷狮这才第一次感受到某种东西脱离他掌控的感觉。


危险,虚假,却又真实。








那个死人——雷狮暂且称呼他为幽灵——从此便时常出现在视线里。一开始雷狮无法适应一个他不熟悉的存在一而再,再而三的出现,显得有些神经质,从而招致了卡米尔担忧的询问。好在凹凸大赛凶险万分,经历过几次怪物屠杀和参赛者追杀后,无论是身边的人亦或者是他自己,都很快忽略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。毕竟,幽灵只是幽灵,相比较起来有形有体的生物,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。


偶尔休憩的间隙,他瞥见那幽灵轻轻触碰佩利的发尾,亦或者是卡米尔的帽檐,但半透明的手指穿过实物,碰不到任何东西。幽灵总是露出气馁的表情,但很快就振作起来,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迹。雷狮猜想,幽灵并没有走远,因为至多三四个小时,白色的影子又会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。


是不想走远,还是不能?雷狮觉得是后者,因为没人会愿意呆在杀死自己的凶手身旁。


他并没有将幽灵这一存在告诉任何人,包括卡米尔。一是没必要再用这种荒唐事耗费表弟已经够紧张的心力,二来这幽灵至今为止也没干出什么大事——只是有几次,他在疲乏死寂的夜里被惊醒,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;仇恨和痛苦,二者兼有。可是当太阳升起,新的狩猎开始,那幽灵却被一只奇特的鸟兽吸引而跑远了,脸上的表情满满都是好奇和轻松;与这头赛场的算计和杀戮两相对比,雷狮所能看见的景象,荒谬得像是一出滑稽的闹剧;就连唯一能目睹这闹剧的自己,也变得可笑起来。


所以他从未与那幽灵说过话。他不会主动搭进一场臆想中,哪怕他和幽灵——假如真的存在的话——二人都对彼此的视线心知肚明。


可半个月后,那幽灵却首先对他说话了。


——当时他们的队伍被群居的魔兽打散在一处阴暗的森林中,他跑了很长一段时间,一抬头忽然望见不远卡米尔踉跄的背影。情况紧急,他一心向前而无暇顾及其他,也忽视了背后的庞然黑影。可一个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了:“小心后面。”


他反射性地抄起武器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砸去,一道刺眼的雷光闪过,正准备偷袭的丑陋魔兽抽搐着倒在地上,发出阵阵痛苦的嘶吼。而幽灵就站在那魔兽旁边,垂眼望着那一块被雷电烤焦而冒出黑烟的皮肤。


雷狮感到惊讶,但当时却没有空去探究。等到他们四人会和后到达安全的地方,他又找不到幽灵的身影了。


那幽灵救了他一次。


认识到这个事实后,雷狮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。他得到的结论正相反:假如这幽灵能够救他,也就能够杀他——原本他一直都以为死人不过是个轻飘飘的幻觉,可现在却能说话,也确实能够影响到他。如果下一次幽灵再喊一句“小心背后”,反而将他的背后送到前方敌人的刀下呢?


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抹除掉幽灵的存在——可人都死了,他如何能再杀一个死人?


雷狮鲜少经历这样的情况:无计可施。剩下的法子,只有伺机等待:等待着幽灵带着怨恨前来,报他生前的仇。


之后,雷狮不得不在每一次海盗团的大型行动中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,注意敌人,还要注意死人。可那幽灵和过去没什么两样,仍旧是远远地游荡,偶尔回头用那双绿色的眼睛望着他;半透明的瞳孔好似清晨树叶上凝结的露珠,顷刻会阳光下蒸发。


他又一次的在夜晚惊醒,醒来后篝火已灭,山洞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他摸索着爬出洞口,远远见着幽灵坐在微风拂过的湖边。湖水折射出些许黯淡的光,而黑暗又充塞了死者的躯体,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这是一场噩梦,还是一场真实。


“你——”


雷狮下意识地开口,却猛地刹住:他不该向死人搭话。


可那湖边的幽灵却似乎没注意到他,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冷风拂过的灰亮水纹,好像下一秒那上面就能开出朵花儿似的。于是雷狮又凭空升起几分怒气,大步走过去,喊了一声:“你——”


他又停住了。他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死人的名字,剩下的话在嗓子边转了一圈,变成一口泛凉的吐息。可这回幽灵听到了,于是抬起头望着他,深深的眼睛就像身后那片湖。


被那样毛骨悚然的眼睛盯着,雷狮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就顺了,脱口而出:“你想干什么?”


幽灵反问他:“我能干什么?”


声音清亮坦荡,和他那日在森林里听到的没什么差别。没由来的,雷狮忽然觉得,如果这死人还活着参加了大赛,也应该是个有意思的对手。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,他很快就着眼于现实,冷笑说:“你应该清楚,如果我能杀得了你一次,我就能杀你第二次。”


他话音落下,幽灵攥紧了拳头,满脸怒色以至于那被夜色所染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——那种屈辱,不甘和憎恶,他在其他濒死之人脸上也曾见过的。可呼吸断了之后就消逝了,没有了,死后还能继续这样盯着他的,这幽灵是头一个。


雷狮居然从这眼神中看出几分新鲜来,说道:“你到底有多么不想死,竟然能变成这副鬼样子继续缠着我?”


出乎意料的,那幽灵也愣了。旋即摇了摇头,说:“当初……死在你手上,虽然你手段算不上光明正大,实在让人气愤——但我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到死了还记恨。”


幽灵说话的时候一字一字的,说得很清楚。按照原来的性子,雷狮肯定不会信这种狡辩的鬼话,可再细细地想,眼前人都已经死了,根本没必要说谎,所以他又迟疑了。


“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这恶党的嘴脸,但是我试过,离开你顶多五百米,就会被扯着回来。就好像我和你绑在了一起似的。”幽灵拧起眉头,语气中压抑着一丝怒火,但很快那怒火转化为淡淡的愧疚,“大概是因为那时我没能救回来那女孩,所以才会——”


雷狮听懂了他说什么,只是嗤笑一声。他也算是见过许多傻子了,到死后还这么赤诚一片而不知女人阴险的,却是唯独这一个。


话都说到这里,他也不绕弯子,再确认了一遍:“你真的不打算杀我?”


“杀了你,我就能活过来吗?”幽灵瞪了他一眼,“再说,天天看你们在死亡边上挣扎算计,也算是不错的特权。”


雷狮一听,心中顿时明白过来。虽然幽灵不能离他太远,却还是有自主行动而不被察觉的特权,能看到许多发生在赛场的上的事。他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,但很快就被掐灭了:这幽灵被他杀死,又是个这么嫉恶如仇的性格,肯定是不会卖他的帐。不杀他已经很离奇了,就别奢想互相帮助吧。


可这么一想,他又有些不耐烦、不甘心,心头的嘲讽和恶毒又涌了上来,张口就说:“可你毕竟死了,只能看,却不能动手;就算我在你眼前晃,你也没办法一刀捅死我,就像当初我捅死你那样。”


不出意外的,幽灵气得发抖,腿侧的拳头紧紧握着,好像下一刻就要迎面呼来。但很快,那点憎恨又淡去了,和湖上的波纹一样来得快,走得也快——然后那幽灵抬起头望着他,认真地说了一句:“你很快也会死在这里的,雷狮。”


雷狮一愣,还想再说些什么,可幽灵已经兀自走开了。一道淡白色的影子,一眨眼,便被深沉夜色张口吞了个干净。留下他一个站在湖边,听见呜咽鬼魅的夜风刮过,手脚发凉。






就算幽灵说不会杀他,但雷狮还是留了个心眼,平常多注意了那白色影子一些。


他甚至有意无意问起卡米尔有关于鬼怪和驱鬼的故事,可就算卡米尔把知道都一股脑倒出来,他试着去星球里的商场买了写驱邪的香草和字符,但一切都是无用功。幽灵仍然隔一段时间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,平静的目光落在人群,天空或者稀奇古怪的生物上;当然,幽灵鲜少看着他:杀人凶手和恶党看来只会败坏心情。


“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”——这样的想法开始迅速地在雷狮的脑海中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暴躁、憎恶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兴趣和好奇。这些不相干的复杂情绪纠缠在一起,使他停留在幽灵的身上的目光更多,交谈的欲望也更甚。


他的暴躁和憎恨来源于事情的失控感,而兴趣和好奇则来自于那日湖边谈话中的寥寥语句——那幽灵竟然真的信守自己的话语,没有展现出任何杀他的意图。


是天真的傻子,亦或者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深谋远虑的小人?一个夹在在生与死之间模糊暧昧的存在,好似其本身就是某种超出理解外的概念,无论他如何猜想,如何假设,只能导出无法自圆其说的答案,最后再推倒重来。


好在紧张的比赛压缩了他思考的时间,而他们第二次对话意外迅速的到来——预赛进入中期,一个弱者抱团组织腾空出世后不久,他听着帕洛斯打探来的消息和卡米尔接下来的分析,手里正摸着帕洛斯拿来的那张面具,却听见那幽灵再次开口;内容仍然是简短的四个字:“他不可信。”


雷狮浑身一震,并未立刻接话。等到卡米尔说完,他才挥挥手说,让我再想想,然后独自一人往僻静的地方走去。确定四周无人后,他头都没有回,近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——你什么意思?”


没有人回答他,雷狮这才回头,看见那幽灵站在他身后四五米外的地方。


“你什么意思?”他拧起眉头,又重复了一遍问题,“不杀我也就算了,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
幽灵细细地看着他,过了一阵子,才像是恍然大悟般,支支吾吾地说:“我——我以为你不知道。”


“帕洛斯?我当然知道,那小子就是根蹄子上的刺儿。”雷狮冷笑一声,“但我一点都不清楚你——你是傻还是疯?算上上次在森林,这已经是第二次了!”


他虽然脸上看起来平静,可周身已经浮起劈啪作响的细微电流。幽灵察觉到了他的怒气,自顾自地皱起了脸:“我不是为了你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卡米尔。”那幽灵第一次开口说这个名字,因此咬字有点生疏,“你很在乎他……他是你的什么人?”


雷狮气笑了: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


幽灵得到这个答案也不气恼,就继续往下说:“他长得有点像你,尤其是眼神。不过他还小……是个不错的孩子。”


雷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,半响过后,爆出一阵尖锐的笑声。“不错的孩子?对,你猜的不错,他是我的表弟——当我们还在雷王星的时候,别人都说他是我的狗,忠心耿耿,我让他去咬谁就去咬谁。你这是第一个,第一个说‘不错’的。”


不知是他这番话的哪个部分让幽灵有些不适地抿起嘴角。而雷狮仍然放肆地大笑着,几乎要把眼泪都笑出来。


“你真是白瞎了那一双眼睛。”他下了一个结论。


而幽灵轻轻地眨眼,因对方的话有些困惑,可也很笃定地继续说了下去:“他很喜欢你,而你也在保护他。他不是狗,而是人——你虽然是恶党,却也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兄长。如果你想要理由,这就是理由:卡米尔还小,如果没了你的庇护,很快就会死。”


这段话讲到一半的时候,雷狮就猛地收住了笑声。气氛霎时变得静得吓人。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幽灵,忽然又后悔了:“我应该挖出你的眼睛。”他说,“这样你在变成鬼的时候,就是个不会说废话的瞎子了。”


“可现在我能看到,能听到,能说——对你说。”幽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手,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“这也是我唯一可做的事儿了。”


幽灵轻飘飘地站在那里,不似黑夜的填充,头顶明亮的光线将他左肩抹去了一半,可在这般无处遁形之中,幽灵连话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。好像死亡只是死亡,存在只是存在,憎恨和隔阂只是眨眼便可舍弃的东西——雷狮意识到,若幽灵唾弃他,咒骂他,或者假惺惺的讨好他,陷害他,那么过去的杀戮才有了充实意义,他也可以一如既往地大笑着走下去。可现在,他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,空荡荡的,软绵绵的,只有一捧握不住的光线照下来。


那交缠的情绪又开始在雷狮在喉咙里翻滚燃烧,几乎灼人得疼了。


我杀死了你。雷狮狂躁地在脑海里反复念道。是我杀死了你。


可他张开嘴,最终什么也没有说。






又过了几天,雷狮得知了幽灵的名字。


当时卡米尔和佩利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峰上探测地形,远远看去,就像两根细小的草杆儿在山间的风中晃着。幽灵看了一会儿,没由来得有些紧张,却无法走得太远,只能小声吐出碎碎的话来:哪里是制高点,哪里可以藏人,哪里可能有水有魔兽窝——声音不大,但峡谷的风顺着吹来,雷狮听得清楚,如同把眼前这块地拆成一片一片似的清清楚楚。


他一边喊过帕洛斯把山上的二人叫回来,一边心里想:这幽灵看一眼就知道山上情况,可能是以前经常走这样的地方。


他也不遮着掩着,帕洛斯走远后,就开口说:“你倒是挺有用的。”


这话说得暗含讽刺,幽灵反应了一会儿,明白过来了。半透明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怒意,但马上就被压下去。“……我是在山上长大的。”幽灵含糊地说了一个名字,雷狮隐约记得那是冰岛之星附近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星球,“想要在那里生活,这些事当然就知道得很清楚。”


两人沉默了片刻,雷狮则偏头盯着那个阳光下模糊的侧脸,有些惊讶于幽灵会跟自己谈起过去。接着他忽然想到,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;而幽灵天天在他们跟前飘来飘去,却早把四人摸了个差不多透。于是,他脱口而出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幽灵这回就有些惊讶了,眼睛睁得圆滚滚的望着他,好似晴空霹雳一般。雷狮被他这么一看,心中更烦躁了:“怎么?难道你是哪里来的大小姐,名字还是个秘密?”末了话语一顿,带上了一丝怒火,嗤笑道,“还是说,你觉得我这个杀人犯根本不配知道你的名字?”


幽灵本来嘴都张开了,但听到后面这半句话,又愤愤地沉默了下来,好想还真的有这样的意思在里头。雷狮气得直磨牙,但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,不远处就出现了卡米尔他们的身影,打断了二人的谈话。


海盗团四人在山脚处会和,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围截山中高级魔兽的对策,便准备各自休息,为了第二天的战斗养精蓄锐。


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,暖呼呼的。雷狮刚合上眼,就听见不远处那个声音轻轻地嘟囔了一句:“我叫安迷修。”


他听得清楚,却没应答,闭着眼睛不多会儿,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。短暂的午休中,他做了一个梦;梦里一片葱葱郁郁,树冠摇晃如波涛。在过往的海盗生涯中,他见过无数的海和深邃的宇宙航道,可这样深入内陆的景象却是少之又少。所以醒来的时候,瞳孔上还残留着那片生机盎然的绿。


他下意识地去找那个白色的影子——大概是他真的没睡多久的缘故,幽灵并未离去,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,愣愣地望着远处的山峰。


雷狮就想:他可能是想家了;或者是想家里人了。年轻人刚离家的时候总是这样,血气方刚,踌躇满志,好像天下没有一腔热血迈不过去的难题——却从未想过此去一别,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点。


他一边想,一边却笑。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例外;他离开雷王星,就是鱼扑进了海洋,根本不打算再回去。所以他忍不住在心中嘲笑幽灵脸上那一抹伤感,连同着那些世俗情感的纠缠也一并不屑:正因为他从未有过束缚,自然也无所谓回头。


可那幽灵注意到了他的目光,回头问:“你笑什么?”


“笑你蠢。”雷狮坦坦荡荡地回答,“死了也活该。”


这回,幽灵终于没有再明白得把愤怒和憎恨写在脸上。好像是这样讽刺话听多了,也有个预期了,所以也就只剩下平静。幽灵盯着他,酝酿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说:“恶党,你与我不同——我本来也不擅长动脑子,阴谋算计肯定比你差许多。虽然没死在正大光明的对决中令我遗憾,可还算是死在了我心中的道义上。所以,死了就是死了,我没什么好指责的。”他顿了顿,话锋忽地一转,“可你呢?你也会死在这里……或早或晚。对于这样的死,你只会留下痛苦和愤怒,而不会坦然。我死了是活该,可你就是不该了。”


雷狮没想到幽灵会忽然说这些话,把两人现今的处境剥得赤条条的,搁在了他眼皮底下。那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,而雷狮一抬头,正好抓住对方脸上一抹讽刺般的笑意,随即胸膛涌起的愤怒都快将他的理智烧尽。


“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死?”他低吼,“——别把自己说得多么清高似的,你和我一样。你恨我,恨透了我,但你连报复我的机会都没有,所以才这么说。你想要我死;好,我告诉你,凹凸大赛的胜利者只会是我,你也绝不会得偿所愿。”


可幽灵只是摇了摇头,没再说话。愤怒边缘的雷狮猛然抓住了过去曾在脑中闪过的念头:眼前这死人可以在许多禁地来去自如,该不会知道了什么大赛的内幕,才会这么下结论。否则也不会对他未来的死亡如此确定——只是片刻,他就已经列出好几条可验证的猜想。


如此看来,幽灵的确是一个广阔的消息来源,如果他能从对方口中撬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,能够加大他获胜的几率。


他心中飞快地勾勒出一个理想的画面:未来幽灵得知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,而使他这个杀人凶手得以存活并赢得比赛——那时候出现在那张苍白脸上的表情,肯定要比现在这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样子有趣得多。


于是雷狮紧紧握住了这个报复手段;所有不确定性顷刻都消失了,他重新掌控眼前这个局面。


此刻幽灵还在看他,绿眼睛后嵌着天边一丝云。雷狮扯出一个笑容,也不在乎是否虚假或者难看,喊了一声那个名字:“安迷修。”


那三个字在鲜红舌尖上滚动,死人的名字在生者的口中复生;幽灵吃惊得张大了嘴,眼中有迷茫,困惑,还有警惕。但雷狮不在乎,因为他知道,未来会把这些全都敲碎,再烙印上痛苦和绝望。不错,他是恶党,他和这幽灵完全不一样。口口声声满嘴道义又如何?不过是缺点,是可乘之机。他既然能握着冰冷的刀捅进对方的肚子,剖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,那他也能抓着这所谓的道义捅进这点单薄的灵魂,将里面掏个干净。


雷狮站了起来,又低声地念了一遍:“安迷修”。正午的阳光仍旧明亮得刺眼,他想:凹凸大赛才刚开始,他们来日方长。






雷狮骂幽灵蠢,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明白,这死人若是还活着,要比这凹凸大赛上大多数参赛者要聪明——比如最近卡米尔很关注的那群以弱小作为借口,自称为鬼天盟的小团体。的确,在这样以命相搏的地方,拉帮结派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,但团体中鱼龙混杂,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——可有些人死心塌地,有些人浑水摸鱼,有些人自甘堕落;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蠢。


“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做呢,安迷修?”


他把手里一枚银色的元力球抛上又借住,好似手里把玩的只是一块石头而已。而方才将一场海盗狩猎从头到尾观看完毕的幽灵皱起眉头,根本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愿。


这不能怪雷狮。人总是忍不住假设;更何况眼下从幽灵口中套话是他最近乐趣之一。他也不怕幽灵不说话——或迟或早,都是会说的。而他恰好就是那唯一的听众。


所以雷狮将手里冰冷的小球准确地丢到远处的机器人头上,继续道:“鬼狐天冲找上门来要求合作——想要把第一第二拉下水。要我说他有什么缺点,那就是太自以为是,不自量力。”


这回幽灵有了反应,摇了摇头。


“我哪里说的不对?”雷狮问他,“对了,你最喜欢做的不就是锄强扶弱,想必和这鬼天盟能聊到一块去。”


“——我不至于落到鬼狐天冲那般地步。”幽灵有些生气,可一看雷狮脸上戏谑的笑,又显得有些无奈了,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,“他做事算不上光明磊落,现在也是背后算计。你们要与对方合作,先掂量掂量自己先。”


雷狮知道他指的是海盗团最近谋划着算计嘉德罗斯这件事,才会旁击侧敲地警告。但雷狮不愿放过任何讽刺对方的机会,张嘴就说:“你说他背后算计,那应该是觉得我和他两个背地里做坏事的人应该早点合作,然后早点阴沟里翻船——”


幽灵思忖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:“你和他不一样。”


雷狮挑眉:“哪儿不一样?”


可幽灵愣愣地看着他,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来。雷狮忽地又觉得烦,摆摆手说:“算了,反正你也只能看着。”


幽灵好像还有话说,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雷狮的胳膊,却摸到一片空。雷狮眼角瞥见了他的动作,只冷笑一声,转身走远,就算把这件事揭过去了。


没过几天,雷狮就从鬼狐天冲那里得到了有关嘉德罗斯元力武器破损,正在修缮中的信息。海盗团四人稍作商量,便马不停蹄地往炎热沸腾的火山地带赶去。结果眼看着偷袭就要得手,嘉德罗斯却在紧要关头破山而出——他们这一次袭击,算不上失败,但也绝对不是成功。


撤退出来时,帕洛斯用眼角瞥着卡米尔,似是有话要说。雷狮不耐烦地甩出一道雷光,于是对方又悻悻闭上了嘴,剩下眼睛还鼓溜溜地转着。


这结果虽是意料之中,但雷狮多多少少有些心浮气躁。嘉德罗斯锋芒太盛,咄咄逼人,他原以为只要放着不管,总有一天会自己折损——却没想到这第二第三名,皆是不愿意主动挑起事端的主儿。好不容易等到一回对决,找到可钻的空;却没想到嘉德罗斯嚣张行事,正是为得资本雄厚,不屑遮掩。


但转念一想——能与嘉德罗斯打成平手,第二名的格瑞也不是好捏的柿子,那头胸有成足的鬼狐定要吃亏。而他没有损失,手里却拿捏到许多一手资料,也算是不亏。


这么想着,他便下意识瞥向不远处的幽灵——最近幽灵不再到处乱跑,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着了站在低处一块山石上的白色影子。可细细一看,那幽灵凝望远方白雪皑皑之处,眉头皱起,几乎打了一个死结。


等到其他三人走远了,他才出声问:“怎么了?”


“鬼狐——”幽灵刚说了两个字,忽然神色变了,厉声道,“小心,是鬼天盟!”


他话音刚落,雷狮手里已然紧握噼啪作响的雷神之锤。那几个穿着斗篷的黑影冲到面前来,雷狮刚出手阻挡,便觉得有些奇怪。一是这来袭击他的人也太少了,二是这几人吼叫不断,虽然是一副死士的拼命攻击的模样,但他觉得更像是疯了。前面的卡米尔三人听到动静,正要回头出手,雷狮都已经把人解决干净了。


“大哥,没事儿吧?”卡米尔拧起眉头,有些紧张地问他。雷狮摆了摆手,说没事儿。他没看表弟,视线还落在幽灵身上,脱口而出:“你们先回去,我有点事儿办。”


卡米尔显然不放心,但雷狮不多说话,转身就抄了条近道往丛林中走去。


“——到底怎么回事?”一走远,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幽灵。


“是鬼狐天冲的元力武器。”幽灵跟在他身后,也不在隐瞒了,“吸取别人的能力使用——他心思缜密,应该是派了能力特殊的人人跟在你们后面看情况,二者其中哪怕落败一个也是天大的好处。但现在看来,那几个鬼天盟的人应该是被面具吸取了能力,搞不清楚状况,所以才歇斯底里地朝你攻击。”


雷狮立刻就反应过来,估计是鬼狐天冲遇到了格瑞那块难啃的骨头,所以不得以开始吸取所有手下的能力。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消息。


——现在他得知了鬼狐的能力,也清楚格瑞处于苦战;本来只是因为躲开他人的视线而往别处走,可听完话后也对接下来的行动一个大致的目标。


“你想做什么?”幽灵注意到他表情变了,停顿了一下明白过来了,“你想要——”


“既然鬼狐天冲想要捡我的漏,就应该做好被我报复的心理准备。”雷狮嗤笑一声,“怎么,你还想管我?”


幽灵没说话,雷狮也一心赶路。沿途从炎热变得逐渐寒冷起来,当他的脚刚刚踏上有些松软的雪地,便见到不远处一道黑光冲天,硬生生劈开天空。紧接着剧烈的冲击波横扫开来,雷狮不得不伏下身子,才没让整个人被刮跑。


在扑打在脸上的刺骨寒雪中,他隐约看到两个交战中的身影。随即他察觉到奇怪之处——那叫格瑞的第二名他也是见过的,但那两人之中似乎并没有这个人。雷狮下意识地望向安迷修,却见到幽灵在风雪之中抬着头,紧紧地盯着那笼罩了整个上空的黑雾血光。


这场战斗没有持续多久,很快幽灵就低声开口:“——鬼狐天冲输了。”


“和他打的是谁?”


幽灵没有回答。雷狮瞥了他一眼,知道背后有内情,却也没再追问。远远的,他看到旷野上几个围聚在一起的人影,似乎是方才冲突发生的中心。但雪越下越大,他们彼此无法看得清楚——确定自己的行踪不会被对方发觉后,雷狮穿过一小片灌丛,走到躺在地上,奄奄一息的鬼狐天冲面前。


像是明白了接下来的命运,败者微弱地挣扎起来。雷狮又在一双濒死的眼睛里看到了憎恨和暴怒,忍不住转头看向幽灵,玩笑道:“我杀了他,他也会变成鬼来缠着我吗?”


幽灵还没有反应,雷狮就已经自顾自的回答了:“不会。”


没有理由的,他觉得就是不会。曾经幽灵对他说,他和鬼狐不一样;而他也认为,幽灵也和鬼狐不一样。但这个不一样,到底仅仅是客观而言,还是夹杂着他一点私心,就模糊难以断定了。


——雷狮轻轻一挥手,一道雷光闪过,扭曲的面孔在他脚下逐渐化为碎片,留下一个一掌便可握起的不起眼小球。


雷狮甚至都没有弯下腰去捡。四周除了风声外,静得可怕,他心里涌上一丝不安,转身朝来时方向迈出一步。雪地上留下他的一行脚印,但在这样的风雪之中,无论是那颗元力球,亦或者是只身一人的踪迹、活人的身影,都会迅速被苍白所覆灭。


雷狮转头看幽灵那张半透明的脸,又想起那双死之前蓬勃明亮的绿色眼睛——慢慢地,慢慢地在一滩血中变得空白。


“雷狮?”幽灵困惑地望着他,往他跟前走了一步。但雷狮什么都感觉不到,只觉得冷风扑面而来,像是死者的吐息,把他的手脚冻得冰凉。


然后他说:“走吧。”






预赛就这么匆匆地落下了帷幕。


雷狮在离开大厅前望了一眼晋级名单,却发现这所谓的前一百,实际上只有九十九人。鬼狐天冲一窝子端掉了不少靠前的参赛者,但也干掉了很多排名靠后的人。九十九,便是现在整个凹凸大赛活下来的人数。


大厅里浸透在从未有过的空旷寂静中,雷狮扫了一眼过去,视线又落到了那个白色的影子上,忍不住扯出一个笑,心想:也不是九十九人,要算,这儿正好还有只鬼。


转回头的时候,卡米尔正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他,又很快地移开。雷狮知道他最近的表现——尤其是与嘉德罗斯对战后独自杀掉鬼狐天冲的行为——已经足够使卡米尔生疑。但他没有解释的打算,只是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。


“我们会赢的。”他说。


卡米尔轻轻点头,没有丝毫迟疑。雷狮忍不住笑了,他想起之前那幽灵说:若没有他的庇护,卡米尔会死。可在他眼中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。他的表弟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,厚积薄发,如今张嘴也能够咬断猎物的脖子;只是大多数人只看不见而已。


“留心帕洛斯。”雷狮收回手,低声道,“他在评估你。”


卡米尔压低帽檐:“我知道,大哥。”


兄弟二人简短的对话到此为止。三天后,丹尼尔公布了凹凸大赛第二轮淘汰赛的规则。这一轮过后,只有五十人存活。这场比不上预赛那般时间长,也没那么惊心动魄;赛道上的厮杀很快就结束了。唯一让雷狮觉得不满意的是,直到淘汰赛结束,他们所有人被忽然传送下一场比赛赛场之前——他都没有看到那幽灵。


想来想去,也只得到一个原因:比赛赛道场地有限,又靠近凹凸星球核心,那幽灵大概是觉得机会难得,所以溜去控制中心了吧。


所以一被抛进高墙耸立的迷宫之中,雷狮就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——不出所料,他几乎是前脚刚落到地板上,后脚那幽灵就出现了;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从别处抓过来的一样,整个人摔在他眼前,头发衣服都乱七八糟的,显得狼狈极了。


“安迷修——”他刚嘲笑般地吐出一个名字,就发觉幽灵的脸色不对劲,立刻变了口吻,“怎么了?”


而幽灵甚至没想着爬起来,而是怔怔地抬头望着他,开口问了一句:“——你是不是有个哥哥?”


这句话落在雷狮耳朵里,几乎瞬间凝结了他浑身的血管。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幽灵,却听见头顶上传来面向所有参赛者的通知。那冰冷,不近人情而带着点儿讽刺的声音——宣读了迷宫的游戏规则,选择分数牌,凑集四分,却又紧接着——公布了卡米尔的号码牌和所在位置。


愤怒,恐惧和憎恨撕扯着雷狮的心脏。他握紧了拳头,周围雷光劈啪作响,让他的脸显得愈加阴沉可怖。不用去细想,他就能在脑海里迅速勾勒出那个男人端坐在座位上说话的模样:与他相似的眼睛瞟过座位下的人,其中充斥着看到下作事物时的厌恶;世人于他,不过蝼蚁。


——那就是雷王星的太子,他的亲生哥哥;腐朽的愚人和沉重的枷锁,他所憎恶的一切凝聚成的具体的化身。


雷狮咬牙切齿地紧握手中元力武器,纵身跃下迷宫高墙,朝着卡米尔的方向跑去。幽灵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,紧张着注视着他,半天才挤出一句:“卡米尔会没事儿的。”


他知道。他当然知道——他雷狮的弟弟,不可能轻易地被击败。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太子高高在上的嘴脸,好像能完全掌控着他们二人的生命一样。


总有一天,雷狮想,他会把那家伙的心脏挖出来,然后扔在地上,让最卑微的蝼蚁分食他高贵的尸体。


可这样的想法仍然不能缓解他的负面情绪,于是他转头看向幽灵,想从对方口中再问出一些事情始末。


——可他们的视线相触的片刻,雷狮愣住,迅速被新的一股汹涌的愤怒所淹没。他刹住步子,对着幽灵低吼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
幽灵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又被雷狮的表情吓到了,下意识地回答:“我,我不——”


“把你该死的同情收回去!”雷狮气得发抖,周身噼啪作响的雷电一声不吭地朝着幽灵劈头盖脸地打去;地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印子,而那幽灵仍旧站在原地,没动也没躲,张皇地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。


那眼睛通透得一眼能看到底,无恶意也无疏离,只有再坦荡不过的淡淡关怀。


雷狮明明知道——知道幽灵的所有情绪并非虚假;这人对卡米尔的关心,甚至对他的关心,全都是真的;所秉承的坦荡荡的道义。可就是这份真的东西,却让他如坐针毡,觉得整个胃都在隐隐抽搐。


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,安迷修。”雷狮猛吸一口气,“你只是个死人。”


——你只是个死人,死于一份没必要的关怀。一无所有,也一无所知。


“我知道。”幽灵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,轻声地回答,“但你管不了我。”


说完,幽灵便兀自地咧开了嘴角,像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雷狮现在的心情,笑着迎上雷狮心中憋火,却又无可奈何的扭曲脸庞。


“相信卡米尔,他不会有事的。”幽灵又放缓了语气,“我从控制室离开的时候,看到一些迷宫里的信息。这里的通道随时会发生改变,就像是活的一样——所以在往卡米尔坐标去的时候,注意你的脚下。”


雷狮一愣。方才他气急攻心,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。而幽灵出声提醒后,他才沉下心来,听到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隆隆作响声。就连脚下的光洁地板,也时不时传来隐约的振动,显然是因为下面板块移动而造成的。


他迟疑片刻,才抬起头来看着幽灵,简短地说:“谢谢。”


话音落下,幽灵的笑容愈加明亮,一双眼睛熠熠生辉,好似汇聚了所有地下世界的光,将他胸膛里最后那点焦躁都冲刷而去。那一刻,仅仅是那一刻,雷狮忽然涌起一个念头:他期望这人是真实的,可以触碰的。


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。迷宫短暂的移动停止后,他立刻转身奔赴地图上那坐标闪烁之处。






随着时间的后移,谈话频率的增多,雷狮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:幽灵透露的情报准确,而且不会出错。但在诚实坦荡之下,幽灵似乎又对事情走向持有近乎野兽的直觉:倘若幽灵意识到这件事不应当说,那么雷狮就算费劲心思,也没法子撬开那紧闭的嘴唇——比如那对意图偷袭卡米尔的双胞胎的信息,或者是跟在格瑞屁股后面打转那个金发少年的身份。


他不说,雷狮也不会去问。一来二去,等到雷狮回过神,他竟然已经能够和幽灵保持一种近似默契的相处平衡:幽灵看得懂他的需求,而他也能够容忍幽灵时不时的执拗。


拿捏着许多参赛者不清楚的情报,海盗团在迷宫中走得算是顺风顺水,很快四人就全都凑集了四分——除了偶尔雷狮故意的失策行为,只是为了给身边那个态度暧昧,不知背后偷偷摸摸搞些什么的骗子看。


这么一想,他倒是把幽灵藏得很好。


有时候,雷狮在两人对话的时候望着那双绿色的眼睛,会记起当初自己想要剜出来珍藏的冲动。现在他虽然无法挖死人眼睛,但某种程度上来说,这幽灵也是独属他一人的珍藏。


“——安迷修。”他吐出那个名字。


而前面的人影即刻回头看他,应声道:“怎么?”


雷狮必须承认,当那双眼睛准确地落在他身上时,他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——谁都不知道幽灵的存在:卡米尔,参赛者,裁判员;哪怕是高高在上,自称全知全能的神明,也绝不会承认这份虚妄即是真实。


他是唯一,占据着幽灵几乎每时每刻全部的注意力。


当然,幽灵仍然忌惮他,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与他常常分歧。可他已经逐渐明白如何有技巧地分散对方的注意力;卡米尔是其中最有用的借口,好像连带着他的表弟,后面能够扯出一连串软弱无用的感情——幽灵总是望着他,听他说话,为他们的一言一行而牵动心绪。


“我没有亲人。”幽灵有一天的自我倾诉,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这些软弱和容忍,“我只有一个师父,师父抚养我长大;我以前也一直希望自己有一个兄弟姐妹。”


说话时,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,半透明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触碰卡米尔绿色的帽檐,失败后便很快又收了回去。看着看着,雷狮竟然涌起一丝烦躁,草草拉出太子抱怨了几句,就将这个话题跳过去了。


因为,他很难说自己在幽灵眼中看到的,到底是对血脉亲情的触动,还是死者对生者的渴望与羡慕;他所拥有的东西是幽灵如今的奢侈,而也正是他,亲手夺走了本该属于幽灵的一切。


那个遥远的问题又出现了:“你为什么不杀我?你为什么不恨我?”可话到嘴边,他又硬生生咽了下去,仿佛害怕某一句漫不经心的话,就此打破他们之间构筑的微妙平衡。


淘汰赛的迷宫后半段角逐很快便接近尾声,正存活下来的人数却比预期要多了不少。就在临近胜利之时,迷宫却骤然折叠翻转。大多数人匆匆脱出迷宫,却在急速下坠中遇上了张开血盆大口,翘首以盼食物掉落的巨型魔兽。


那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。雷狮早在坠落的那一刻就与海盗团分离,纵然他最后艰难地打败了自己坠落下方的那只魔兽,却也身受重伤。


迷宫底部没有任何出口,漆黑一片。雷狮无法继续消耗元力而照明,而是踉踉跄跄地摸索着前进,直到走到摸得着墙壁的地方,这才体力不支而倒下。此刻,他被血所遮掩的双眼唯一能看到的,就只有眼前的幽灵。


幽灵跪在他的眼前,急得眼睛都红了。


“雷狮,听着,雷狮,”他反复地念叨着,想保持眼前人的清醒,“你不能睡过去。”


雷狮还留着几分清醒的神志,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:“我要是死了,你应该高兴才对。”


可幽灵却认真地回答他:“你要是死了,我也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继续存在。我们是绑在一起的,记得吗?”


是啊,命运这个滑稽愚蠢的撰稿人,将凶手与被害人绑在一起,好似要继续它差点半途而废的故事。雷狮有些困难地扯起嘴角,无比清晰地感到寒冷顺着伤口钻进骨头和血肉里——湖边夜晚的冷,漫天大雪中的冷;死亡的冷。


而幽灵就是在这样的寒冷中死去的。


雷狮有些惊讶于自己能够如此平静地想到这件事儿——或许是他太累,太疲倦了——然后,他缓缓抬起脑袋,问了一个贯穿始终的问题:“你为什么不恨我?”


幽灵怔住了,脸上流露出苦笑和悲伤交杂的神情。即便这空间漆黑不见五指,但雷狮仍然能看见那双绿眼睛里流淌的光点——像是阳光下的湖,风中的树海;生命蓬勃生长的依凭。他猛地想到自己过去曾信誓旦旦的说,要挖掏干净这人累赘的灵魂,给予对方死亡一般的痛苦。


而幽灵此刻却在他耳边说:“你要是能活下去,撑过这一轮比赛,我就告诉你。”


那眼睛里流淌出来的光好像延续着他的生命,温暖而柔和地跳动着。雷狮往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闭上眼睛,笑骂了一句:“蠢货。”


——他当然活下来了。或许是因为最后这一道关卡造成的伤亡太惨重,他休息没过多久,灯光就重新亮起,丹尼尔的声音平静地在空中响起,宣布了过关的名单。而卡米尔也在同一时间踉踉跄跄地跑过来,掏出伤药给他包扎起来。


而后他扫了幸存者一眼,在银爵身后瞥见了沉默不语的帕洛斯;活下来的十三人里,没有佩利的身影。淘汰赛就这样在惨白的灯光和死寂之中结束了。


之后,参赛者们得到了一个星期的恢复时间。雷狮被卡米尔架回了在酒店,对于什么创世神赏赐的伤药和帕洛斯的离队一概不知,倒头睡了两天两夜。


再次睁眼的时候是黑夜,雷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,从床上坐起来。一低头,便看到幽灵蜷缩在他的床角,双眼闭合,似是睡着了。


他从来都觉得死人是不需要睡觉的,只有活人才需要。像是被吸引一般,他伸出手,指尖堪堪停在了那脸庞边缘外几厘米的距离。


——他没有贴上去,因为他知道他什么都抓不到。


幽灵皱了皱眉头,在他收回手后睁开了眼睛。“你醒了。”他睡眼朦胧地说。


雷狮则直白地问出了心里话:“你还需要睡觉吗?”


“我不知道——只是有点困。”幽灵打了个呵欠,模糊不清地低语,“困……而已。”


雷狮觉得口渴,于是下了床,穿上外套。卡米尔还在隔壁的房间睡,他悄声地穿过房间,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,站在阳台外的院子里喝了起来。幽灵跟在他的身边,还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。


今夜没有月亮,只有无数嵌入夜空的星星闪烁,照亮黯淡的世界。雷狮抬起头看了一会儿,一转头发现幽灵也仰着头,好像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似的——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听见幽灵先发问了:“你……为什么要来参加凹凸大赛?”


“因为我想来。” 


幽灵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。


雷狮知道他的困惑,便抬手指了指星空:“我们还是海盗的时候,去了很多的地方。没人能够阻拦我们,只要我们想,能从世界的一头走到另一头。”


他们见过传说里迷惑水手的人鱼,见过会哭泣的机器人,见过宝石的山、金银的河,见过败给欲望的亲情、被时间吞噬的爱情。他们见过星球消亡,被黑暗吞噬;庞然大物在瞬间化为尘埃。那样的场景,只要见过一次,就不会再相信虚幻缥缈的神明。


“因为那都是我们靠自己得来的;不是命中注定,亦或者神的指引。有时候我们会损失几个人,多出几道伤口,或者身无分文,被人追杀——但结果都是一样的。你懂吗,安迷修?”


雷狮抬起双臂,好似拥抱无垠苍穹;对于年轻的海盗来说,日月星辰,皆是触手可及。


“我想来,我就来了。我想要,我就能得到。”


幽灵偏着头望着他,像是要把他这般意气风发刻在瞳孔上一样。他看着雷狮,就像看着一个丰沛诡奇的梦,梦里的世界是他未曾见过的,也未曾想过的。


雷狮显然很满足于他这样的视线,一时兴起,便继续说:“你不知道,我曾经去到过一个小星球,上面全都是研究星辰轨道,自称是科学家的家伙。卡米尔很喜欢他们的研究,还买了许多书来看。我看过一点,里面有个说法,说这个世界有无数平行时空;每个时空里有你有我,但他们处于不同的分岔口,做出不同的选择,活出不一样的故事。”


幽灵追问道:“然后呢?”


“只是个说法而已。”雷狮耸耸肩,但接着说,“但我想过——你不是什么靠执念变成的鬼,那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鬼神之说没用,但那些科学家的说法倒能解释。”


“是什么?”


幽灵紧紧地盯着他,毫不掩饰自己满满的好奇。但雷狮却忽然梗住了,在那样的注视下,他觉得舌头变得很重,一口气堵在喉咙里,连带着胸腔都闷热起来。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,想抓住眼前的人,却只碰到夜晚微凉的空气——那股凉意顺着手掌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里。


雷狮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,才能够慢慢地说:“……在别的世界,我们本该活着相遇。”


幽灵瞪大了眼睛;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。


对。雷狮无法克制地想:他们本应该活着相遇,继续这段冒险,一起参加凹凸大赛。他们会在赛场上针锋相对,彼此厌恶,恶言相向。但是偶尔、片刻,哪次对话,哪个眼神,哪个细小的瞬间,他会从中得知,对方并不是他想象的无可救药,愚不可及。


——他会知道,安迷修是湖,是树,是午后的阳光和夜空里的星星。


雷狮张开嘴,却没法子再吐出一个字。此刻,那些汹涌着的情绪像是海啸一般,呼啸着,怒吼着,以摧枯拉朽之势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。他像是终于推开了那扇门,打破了那个平衡,摊开了他以前从未摊开的东西;可他只能任其淹没,在冰冷的黑暗中下沉、下沉。


我杀了他。雷狮想。可我杀了他。


所有故事在他捅进那一刀时就已经结束,以终结般的姿态囫囵吞枣般地匆匆滚向终点。


“——雷狮。”


被彻骨寒冷环绕之际,那个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。他无所适从地抬起头,望进那双柔和的眼睛里。


“你之前问我,我为什么不恨你。”幽灵轻声说,“说实话,我恨过你,我也想过要杀你,或者离开你走得远远的——但是后来的日子,我意识到……如果我没有死去,没有变成鬼魂和你绑在一起,我可能永远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。”


幽灵脸上的悲伤如波纹般荡漾而远去,一双空白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;他从始至终注视的那个人,自由自在,像是雷一般狂暴不羁;却并非冰冷无情,担起了应有的责任。那人是无限延展的银河,拼凑出森林与山峰之外的的浩瀚世界。他因此完整,因此得以存在,因此也无怨无悔。


“我原谅你,雷狮。”幽灵说,“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。”


雷狮没有说话,只是深深地望着眼前这团他抓不到的虚空,如同凝望他唯一的珍宝。






那日星空下的眼睛便深深刻在他的心底。但雷狮清楚,那夜他和幽灵谁都没开口言说的真相是: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。


他记得自己所有的旅程,所有的冒险。每一件都是有意义的,每一个脚步成就现在的自己——所以决赛前,他再次思索这一切的开始;狂妄自负的人踏上凹凸星球,胜利唾手可得。可他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?权力名望他早就舍弃,而身为海盗,他也已然跨越过众神之座,信仰的只有自己而已。


他将目光投向那个白色的影子——事到如今,他多多少少会感到一丝痛苦。尤其是伸出手,只是抓到些空气的时候,那股彻骨的寒意构筑了他心中无法填满的空虚。


“你本应该属于我。”他说。


而幽灵笑了,走上前贴近雷狮。然后幽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像是已经演练过千万遍一样,准确而又贴合地捧住了雷狮的脸颊。他们离得那么近——近得好像,雷狮怀中确实抱着一个人,而他们以亲昵的姿势紧紧相拥。


也就是在那一刻,雷狮意识到自己会死。


他和那些活下来的参赛者不一样,踩在无数前人的尸体之上,满腔热枕被血泪凝固成沉重的枷锁;血海深仇,命运使然,他们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,紧抓住神明最后一点施舍。而他,从始至终便只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;既然他早已抓住他渴求的东西,那在踏上决赛的赛场之前,他就已经是胜者。


五天过后,丹尼尔宣布了决赛的规则。他们被打乱顺序后投入赛场,一场没有时间限制,没有任何规则束缚的厮杀开始了,活下去的只会有一个人。他跟卡米尔在踏入战场之前最后彼此望了一眼,然后一直到死,他都没有再在战场上见过卡米尔——但他心里清楚,卡米尔会活得比他久。那个沉默寡言,生活在他庇护之下的孩子,早已是羽翼丰满,只待一个机会。


在四天内,他杀了三个人,放走了一个。幽灵从头到尾都跟在他身边,而他也没放过哪怕一秒的时间与对方说话;他们聊了很多,但大部分都是雷狮的冒险故事。他在讲,幽灵在听。


他没有时间睡觉,也很少有空进食。第五天的时候他遇到了银爵,告诉了他嘉德罗斯已经死了的消息。他并没觉得意外,因为这最后一场也并不是依靠实力就能赢的比赛。嘉德罗斯的同伴死得一个不剩,如今孤立无援,锋芒太盛,也只能止步于此。


他和银爵打了一场,几乎一天一夜。其中好几次他差点死在对方手上,都是幽灵出声提醒。他们都已经伤痕累累,可银爵还撑着个红眼睛,大有孤注一掷,鱼死网破的意思在。于是他也不再多纠缠,几道雷光甩过去,干脆利落地跑了。


只可惜他也没能跑多远,就因失血过多而眼前一阵阵发黑。他刚跌跌撞撞迈过一片灌木丛,脚下一滑,忽然听见一声模糊的喊叫;像是一阵风吹过树梢,迅速地又沉寂下去。


疼痛这时候才慢慢地升上来,从他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到四肢。他跌倒在地上,回头瞥了一眼,就看到被树荫底下的帕洛斯面色扭曲地后退了几步,整个背都贴上了身后的大树。


雷狮懒得多看他,伸手往胸口一抹,全都是血。视线里一块亮一块暗,但幽灵的模样却还是很清晰。


幽灵跪在身边,惊慌地伸手想要扶起他;可手触碰到虚空,把幽灵急得直掉眼泪。


“雷狮,雷狮——”他哽咽着说,“你明明答应过的。”


雷狮想说,他根本什么都没答应。但是一张嘴全是血。他呛了几口,仰着躺下,却忽然笑了;很早很早,幽灵就对他说过,总有一天他会死。而终于死到临头,那他设想了无数遍的恐惧和寒冷却都淡去了;他只是觉得很困,又还想多看幽灵两眼,就拼命睁着眼睛。幽灵朝四处望,似乎还渴求着哪怕最后一点生机——但一低头看到满身血污的雷狮,马上又掉起了眼泪。


雷狮忍不住想:我以为死人不会哭的。


那眼泪往下掉,穿过他的眼睛和嘴唇,落到地板上,随即消融。那是热的泪——雷狮第一次感受到了——在彻骨的寒冷之中,那点热度如生命复苏,正慢慢地顺着眼泪和幽灵弯下的身子传来。


所以他动了动胳膊,用自己最后的力气,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。












Fin.












雷狮遇见了一个人。


具体是谁,他也不清楚,和他年纪差不多,穿着白色的衣服。他是在前往凹凸星球的路上遇见那家伙的的。那人旁边跟了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孩,不过雷狮知道那女孩蛇蝎心肠,最擅长的就是偷人东西,然后嫁祸给别人。他本想看戏,却没想到那女孩偷到了他的头上来——所幸还没得手,就被那人发现了。


那人拉着女孩子同他道歉,雷狮心里嗤笑一声;以前也有偷到他头上的,他也不是不给,只是给了后要拿命偿还。这两人虽然没成功,但也算触了霉头。雷狮杀人的心思一动,却又忽然看见了那双绿得发亮的眼睛。手一顿,就看着两人离开了。


卡米尔觉得这和往日的大哥有些不同,就问他怎么了,他摇了摇头,只觉得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心头,甚至冲淡了些许一路上对凹凸大赛的热忱和期待。


不过雷狮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,重新踏上征程——他和奔赴赛场的大部分参赛者一样,都对最后一人的胜利势在必得。但他的势在必得又比他人来得更踏实一些,因为无论是百分之一,千分之一,亦或者万分之一的概率,他早已在曾经航行的星辰和黑暗海洋中抓住过;暴风和宝藏,美酒与毒药。而面对在他路上的阻碍,哪怕是一粒尘土,他都理所应当地拂去。他不在乎手段是否卑劣,理由是否正当;或许这份狂妄与他深恶痛绝的家族一脉相承,但当他沉浸在命运在握的快感中,一切都不重要了。


他想来,他便来了。他想要,他就能得到。


他就是带着这般心情——怀揣着简洁明了的人生信条迈进参赛者齐聚的大厅。帕洛斯,佩利,卡米尔,接着是他;他们一一获得属于自己的武器,新奇却又意料之中。雷狮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雷神之锤,想起自己曾在某一个星球上听闻过掌握雷电之神祇的传说:生于大地,却一度比众神之座还要高。于是他兴致盎然地想要尝试这新能力,却在抬起头的时候,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背影。


那人手握这两把颜色不一的长剑,剑锋映出的光彩照亮那双清澈的眼睛,年轻的脸上满满都是喜悦和好奇。


雷狮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,贴近了那人。他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的体温和呼吸,微微触碰他的皮肤,鲜活而真实。


那点触感痒痒的,就像是细小的羽毛划过胸口,扯出一连串莫名的冲动来。


他张口就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后退一步,却正好撞进他的怀里。雷狮不得不伸手握住他的肩膀——那热度清晰地从手掌心里传来,顺着他的血管一直流进心脏。他有些发愣,一低头却正好对上那双眼睛,翠绿如树海与湖泊,焕发着勃勃生机。


“我——我叫安迷修。”


那人睁大了眼睛,只倒映出一人的身影。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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